【榜样艺境】郑军里：绘胸中丘壑，听话外之音

1986年冬天，广西一位年仅29岁的瑶族画家携带120幅写意人物画来到北京，在中国美术的最高殿堂——中国美术馆成功举办了他学艺生涯中的第一次个人作品展。其创作的写意历史人物气韵雄浑，令观者为之一振。中国画研究院院长刘勃舒反复看了好几次画展，称赞道：“这个画展给北京美术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原子弹，有力地冲击了北京美术界。”张仃、范曾、常书鸿等著名老画家也对画展作品给予了积极的肯定与评价，他们一致认为这次画展突破了“85美术新潮”以来中国画面临的迷茫境地，对中国画从传统走向现代起着重要作用，在美术界引起强烈的反响。而这个声名鹊起的画展作者，就是郑军里。

郑军里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非常喜爱文学与书法，家庭的熏陶让郑军里自幼便与文艺结下了情缘。他同样喜爱书法，写得一手好板书，深受学校老师的重视。后来郑军里渐渐爱上绘画，他的母亲便找了绢纺厂的美工徐杰生教他。这位美工老师引导着郑军里的绘画从业余走向专业，打下了扎实的基本功，让郑军里心中的艺术种子继续生根发芽。

谈及这一段学画、创作的过往，郑军里说：“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即便是在“上山下乡”插队务农时，郑军里也从来没有放松对绘画创作的研究和磨练，所以他才能在1986年以扎实熟练的技法、俊美飘逸的画风、清新雅致的构图引起美术界的震动。“我一直在为自己能举办画展做准备，所以当负责人找到我时，我能马上拿出这一批画作。而有些画家是应酬式的，发现画展期限到了就随便画一幅，那肯定来不及，而且质量也没有保证。只有准备好了，机会来临时才能牢牢把握。”郑军里如是说。

机会到来时，困难也是存在的。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个人画展是每个艺术家都梦寐以求的，但谈何容易呢？当时举办画展需要自筹经费，郑军里只能去借钱。父母劝他慎重考虑，岳父也担心自己的女儿会跟着受苦。但郑军里没有放弃这个机会，坚持将画展办好。他说：“人还是要有信心与胆量，将自己的命运掌握在手中，坚定自己对理想的追求。”

郑军里到目前为止的创作分为三个阶段：1986年，华夏风流人物美术展的120幅历史人物画，通过设定人物活动的情境和捕捉人物活动的动态瞬间，展现出雄浑的气势美，极具审美感染力；十年后郑军里开始围绕少数民族人物、少数民族生活等主题进行创作，出版了十多部少数民族题材的个人画集并举办专题画展；再后来，因为一次看演出的偶然机会，郑军里萌发了画舞蹈题材的念头，不断收集、观察舞蹈素材造型之后，他用大半年的时间创作了200多幅舞蹈作品，通过身体造型、精心描画及色彩点染来刻画舞蹈人物形象，构成一种气韵生动的造型美。

创作的阶段性与题材的鲜明性，得益于郑军里为自己定下的“十年规划”，2017年6月举办的舞蹈造型水墨人物画作品展就被他视为第三个“十年规划”的结题汇报。谈及下一个“十年规划”是什么，郑军里坦诚表示：“因为艺术形式决定艺术的题材表现，有些事物不是中国画所能轻易表现的，如何在中国画上再进行创作的突破，可能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思考。”但他会“以十年一次的创作规划坚持梦想并努力不断地实现它”。

尽管在“三个十年”中，郑军里的创作题材不断变化，但始终不变的是他对艺术的追求。“在创作中首先考虑绘画的文化性和格调，要有内涵、情调，不能画那些浮于表面的东西。”郑军里这样说道，“唐代画家张璪曾提出‘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艺术创作来源于对大自然的师法，比如山水画，并不是对自然山水的直观描摹，而是艺术家通过思考和构设将自然界的山水转化为心中的山水。中国绘画不是画表面的山水，而是要回到艺术家心里造就的山水。成语‘胸有成竹’‘胸中丘壑’说的都是这个道理。” 郑军里表示，有些绘画只是描摹直观、漂亮的表象，以形状、色彩、构图等刺激人的视觉，但缺乏后续的深长意味和画外之音，没有艺术性。他反对这些庸俗的、迎合市场口味的画作，坚持“中国画不是画画，而是画文化”，要求画家具有一定的文化内涵，画作具有一定的思想深度和联想性。

“六法之中，气韵为最；意居笔先，妙在画外”，中国写意画既不完全写实，也不绝对抽象，而是始终以写意为主线，讲究气韵，以少胜多，以小概大。郑军里的作品也始终呈现出中国水墨写意画中的文人气息和独特气韵，强调笔墨格调与人品、文化水平的统一。其写意画语言简而又简，纯之又纯，寥寥数笔中是多年的积累和沉淀，水墨和淡色的处理使他的作品更体现出中国画的精神。其画作自然天成，淡雅清新，空灵宁静，意境隽永，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犹如“绕梁之音，三日不绝”。

1979年之后，随着国门的开放以及市场经济的深入发展，中国的文化也经历了深刻的变革，特别是艺术领域，受到了西方文化的强烈冲击。美术界就画什么、怎么画等问题展开大讨论，有的人倡导恪守中国传统，拒绝西方模式入侵；有的人主张全盘西化，放弃传统。郑军里说：“当时很多人认为西方的艺术形式最先进，以其为最高标准，倾向于抽象的、符号化的艺术创作，对传统文化进行否定，有人甚至提出‘中国画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但在这场“85美术新潮”中，郑军里没有盲从他人，反而以自己的写意人物水墨画给了中国文化一剂强心针。他将西方速写造型、构图法等融入中国画的创作中，并采用西画中的黄金分割法突出人物个性，使作品“有一种呼之欲出的真实感觉，达到中国画‘势’ ‘气’ ‘神’ ‘韵’的意象含蓄境界”。郑军里这次关于中国人物画的创新性改革，既立足于传统又具有时代创造性，“被视为艺术家对新时代语境的自觉回应和20世纪末中国美术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自觉”，具有重要的艺术史价值和意义。

郑军里作为当代中国画坛卓有成就的一位写意人物画家，对艺术当代性的探索从未停止，对少数民族题材的挖掘、创作舞蹈人物水墨画，无一不是走在时代的前端，以独特的艺术语言和艺术形式来表达他的当代艺术思想观念与追求。“‘清初四王’摹古派临摹前人作品，在立意、布局、色彩、线条等方面确实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但从艺术的继承来看，十分僵化，没有创新意识，在美术教育中常被当成反面教材。现在有些画家也是如此，画作千篇一律、样式重复，放在一起觉得都差不多，让人难以辨别究竟是唐宋元明清哪个时代的作品。所以，中国画除了要表现出它的特色及内涵，还要描绘与时代吻合的东西。画得再好，没有时代的气息、痕迹，也难以得到好的评价。”郑军里这样解释绘画的时代感。

此外，郑军里还强调个性发展，就像他的舞蹈人物水墨画一样，题材与画法在国内都比较罕见。对于一个画家而言，题材选定之后，最关键的是如何表现出来，并且和别人画得不一样。他说：“现在的艺术形式太多了，多到让人眼花缭乱。有些年轻画家会感到迷茫，不知道选择哪一种，无法全神贯注在创作上面；有些画家玩笔墨、玩线条，以传统功夫加上一些现实写真，一看都差不多，缺乏个人风格。其实中国画和书法一样，应该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齐白石曾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要在前人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个性发展，找到自己喜欢的、擅长的，又能表现追求的艺术形式，将风格性与其他画家拉开。”

在如今世界文化交流频繁的时代，郑军里始终坚守着一个画家的素质，他具有内美、深藏不露，以不急不躁的平和心态坚持创作，注重文化底蕴，讲求诗、书、画、印的有机结合，坚持笔墨当随时代，笔墨风格与个性达到了高度成熟，呈现出浓厚的文人气息。他的创作就像是“泱泱艺术王国中一种小桥流水般清新脱俗的水墨小品”，或雄浑、或清新、或空灵、或雅致、或宁静，反映出中华民族的历史精神、文化内涵与大千世界的深沉意蕴。

榜样：“十年磨一剑”，支持您完成“三个十年计划”的创作源动力是什么？接下来的艺术创作有什么计划？？

郑军里：以自己适合、擅长的艺术形式表现题材。艺术形式决定艺术题材的表现，像我比较擅长画一些有情趣的、有格调，以小见大的题材和作品。有些人过于强调大场面、震撼力，认为这样才能彰显绘画功力，这可能存在一定的认知误区。至于接下来的创作计划，还需要一定时间进行思考。

榜样：中国画对于艺术的追求是什么？

郑军里：杜绝平庸，要有格调，不讲笔法与文化便属于庸俗。中国画更倾向于文人画，强调笔墨，讲求画面与诗、书、印配合，达到和谐的境界，具有一定文化修养的人才能看懂。所以要提高自己的文化素养，创作出有情调、有情趣，以小见大、以少胜多，言简意赅、意味深长的作品。

榜样：如何评价广西中国画创作在全国美术界的地位或影响？

郑军里：谈排名比较虚，因为每个人的评判标准不一样。只能说广西的画，尤其是漓江画派经过这些年的推广、举办展览等，在美术界已占有一席之地，在全国美术界具有一定的影响力。

榜样：影响艺术语言的因素很多，对于美术学生或画坛新生力量而言，如何才能找到自己的绘画语言？

郑军里：现在的艺术形式太多了，有些人的作品好看却经不起琢磨，没有内涵，形式感比较强，所以要找到自己的绘画语言并不容易。但我们的教学还是强调基础，要把基本功做扎实，然后再进行创作，最后才是个性的发挥。就像一个小孩还没有站稳就让他学跑步，不把自己的文化水平提高，功底不扎实，却想要艺术得到升华，那就很难了。